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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理咨询师与来访者疗愈之旅系列小说(三)
发布时间:2025-11-21 22:47:07   文章编辑:网站管理员

锁在地下室里的怪物(心理短篇小说·其三)

 

第一章:静止的湖面

文天的心理咨询室更像一个充满生机的书房。东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,塞满了《荣格全集》、《艾瑞克森催眠疗法实录》、《海灵格家族系统排列》以及《周易译注》等。西面墙则是一个生态鱼缸,几尾红尾金龙悠然巡游,它们的鳞片在午后阳光下折射出金属般的光泽。窗台和角落摆满了绿植,茂盛的绿萝垂下藤蔓,一盆蓝雪花开着淡蓝色的花朵,静谧而富有生机。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都比外面慢一些。

“生气?我怎么会生气?在我七岁以后就没再生过气。

陆野摆弄着手中的建盏茶杯,很认真地说。他眼神里的宁静,就像一幅商品油画里的湖面,标准、平静,却缺少些天然的灵动与涟漪。

他法律上的名字叫陆野,但他更偏爱“路也”这个自称,QQ和微信上用的都是这个名字。这个名字透露着一种对“在路上”状态的向往,以及对自身“野性”部分某种程度的承认与隔离。至少文天是这么认为的。

文天微微颔首,没有打断。他知道陆野的“不生气”并非修得的豁达,更像是一种情感的断裂。根据发展心理学,七岁左右是儿童情感模式和防御机制形成的关键时期。过早的、过强的情绪压抑,往往会导致情感体验的僵化。

陆野七岁前与爷爷奶奶住在南方一个潮湿多雨的小城,父母则在大城市打拼。他们关系很差,偶尔回乡,带来的不是礼物和温情,而是无休止的争吵与冷战。他被要求“懂事”,不许哭,不许闹,不许给大人“添麻烦”。

“你知道吗?我把他锁在地牢里了。”他抬起眼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“今天天气不错”。

他今年二十五岁,履历上有一段短暂的“黑历史”。初中时经常打架,他妈妈曾惊恐地对文天描述:“他打架的时候眼睛是红的,感觉不是我儿子,而是一头野兽。”后来上了高中,不知为何,他突然“幡然醒悟”,不再惹是生非,顺利考上大学,进入一家私企工作,直到最近因与部门经理发生激烈矛盾而辞职在家。

“他是谁?”文天顺着他的话问,声音平稳,不带评判。在治疗关系中,咨询师的“中立”是建立安全空间的基础。

“就是上次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家伙。”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,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,捏在茶杯边缘的中、食指和拇指微微发白。

陆野是文天好友的独子。两年前,好友忧心忡忡地将陆野带到文天这里,坦言儿子“状态不对”,但又拒绝承认需要“心理干预”。于是,一种微妙的关系形成了:非正式的、亦师亦友的忘年交。他们定期见面,喝茶,聊天,谈论书籍、电影,偶尔触及内心深处。文天乐在其中,陆野某些碎片化的、源于无意识的表达,时常能给他带来专业上的灵感。这种设置本身就有其疗愈意义——一种不含诱惑的深情,不含敌意的坚决。

这次谈话发生在他们相识两年后的一天。几天前,好友打电话来,声音焦急甚至带着恐惧:陆野辞职了,原因极其简单——“看不惯那个傻X经理”。好友赶回家,发现他在若无其事地玩电脑游戏。压抑的怒火瞬间爆发,父亲“疯了似地教育”他。然后,好友描述,“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”,像极了初中时那个“野兽”,他沉默地、暴力地整理衣物要离家出走。夫妇俩死命拦阻,最终他什么也没带,空着手冲出了家门,不知所踪。

文天安抚好友,基于对陆野内在人格结构的初步理解,他判断这种“出走”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逃离,而非实质性的自我毁灭。果然,第二天陆野回家了。第三天,文天接到了那个语气异常的电话:

“你是文天吗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能和你见个面吗?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我听他说你和他的关系不错,所以想见见你。”

“他是谁啊?”

“是另一个我,你认识的那个人。”

“我知道了,最近比较忙,过几天我会给你打电话。”

他冷冷地说:“好的。”

文天知道,在那种“切换”后的状态下,过多的追问和解释欲只会激发防御。他选择“不做什么”,单纯地等待。随后,他找到忧心忡忡的好友,问了一个核心问题:“对于你儿子,你认可过他吗?不是作为你期望中的儿子,而是作为陆野本身。”老友沉默了许久,最终什么也没说。但这种沉默本身,就是一种开始。

 

第二章:地牢中的困兽

 

“你是怎么把他锁在地下室的?”文天问,采用了陆野的隐喻。进入他的内在现实,而非强行将其拉入“客观现实”,是工作深入的前提。

“很累,”他露出刚刚完成一项艰巨任务之后的表情,“真的很不容易,我是用坚定的毅力把他拖到地下室的。”这里,“毅力”代表了超我的压制性力量。文天这么理解。

“能详细聊聊细节吗?”

“他把我压制在一个角落,怎么说呢,那个角落很黑,见不到一丝光亮,我不得不寻找方向,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。过了好久,我忽然感觉到有一种恐惧感,来自我的正前方,我就用力伸出手抱住他,把他拖进地下室,用一副手铐把他拷在地下室的楼梯扶手上。” 黑暗、角落、压制、恐惧、拖行、手铐……这些意象充满了荣格分析心理学中“阴影”(Shadow)的原型色彩。阴影是个体不愿承认、却又是自身最具潜能的部分。

“嗯,之后呢?”

“整个过程耗费了我所有力气,之后我就睡着了……嗯,我需要休息。”

“你感觉自己耗费了所有力气,需要休息。”文天用了内容反应和情感反应技术,确认并澄清他的体验。

“嗯,是的。”

“他被你拖到地下室铐起来……他长得什么样?”文天帮助他具体化这个“阴影”,使其从模糊的能量变为可感知的意象。

“眼睛是充血的,像一头狮子,又像是一头狼,怎么说呢,就像一头公狮子的形象,但呲牙的神情又像是一头正在战斗的野狼。” 狮子的力量感与狼的孤傲、攻击性结合,构成了一个充满原始力量的复合意象。

“战斗的野狼、公狮子……你什么感受?”

他看了看文天:“什么感受?就是愤怒。”

“愤怒……嗯,还有呢?”

“说不上来。”

“别急,看着地下室里被铐起来的他,再感受感受。”文天鼓励他更深地沉浸。

他闭上眼睛,过了一会儿说:“除了愤怒还是愤怒。”

“嗯,除了愤怒还是愤怒……再感受感受。”文天持续推动,相信在情绪的核心之下,往往隐藏着更原始的情感。

他又闭上眼睛,文天引导他放松身体,靠在沙发上。大概过了两分多钟,他说:“还有一丝倔强和一丝委屈。”他的眼睛有一点潮湿。愤怒,常常是掩盖脆弱和悲伤的第二层情绪。

“一丝倔强和一丝委屈。”文天点头,用重复来强化这种新发现的感受。

“嗯。”

“在这种感受里多呆一会儿。”文天建议。让身体熟悉并接纳这种一直被排斥的感受,是整合的开始。

过了大概三分钟,文天用平稳的声音道“现在你可以从地下室走出来了……带着一份舒适的感觉回到真实里来,回到这个房间里。”

他睁开眼睛,看着文天说:“我把他留在那里了。”

“把他留在那里,你现在的感受是什么?”

“轻松了很多。”

“我是说,你现在对他的感受是什么?”文天试图建立他意识自我与阴影部分的新关系。

“感觉他有些无奈,也有些可怜。” 从纯粹的恐惧、对抗,到产生一丝“可怜”,意味着共情的萌芽,是关系软化的迹象。

“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,下一次我们可以去感受他愤怒的后面是什么。”文天为下一次咨询明确了方向。

 

第三章:阻抗与接近

 

一星期后,他们再次对坐。茶香袅袅。

“我们现在去你的地下室看看如何?”文天提议。

“我不太想去。”陆野直接表达了抗拒。在治疗中,阻抗是保护现有心理平衡的必要机制,需要尊重而非强行突破。

“先喝点茶,之后再说。”文天顺应了他的节奏。

“喝您的正山小种吧。”

……

两泡茶后,茶汤颜色渐深,陆野的防御似乎也松动了一些。

“其实,去一次地下室很累的。”他皱着眉。

“从您这里走后,晚上我曾经试着去地下室,可是感觉很难进去,我费了半天劲,地下室的门也没能打开,我就靠在地下室的门旁边睡着了,感觉在梦里我可以透过地下室的门飘进去,可是由于梦中的自己太轻,沉不下去,还是没能走进去。”他细致地描述着这种介于清醒与梦境、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状态。这很像艾瑞克森学派所利用的“恍惚状态”(Trance),一种自然的意识变动状态。

“就靠在地下室的门旁边睡着了,这句话我没理解。”文天用轻微的困惑来促使他更精确地表达内在体验。

“就是我感觉睡着了,我能感觉到我好像在做梦,其实不是在做梦。”

“也就是说这些还是你的想象。”

“不是想象,是我的一种状态……嗯,这样解释恰当些。”

“是接近‘他’的一种状态?”文天帮他找到更准确的表述。

“嗯,是的。”

“你接近‘他’了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我们现在试试去接近‘他’,怎样?”

“我觉得我不在状态,很难接近‘他’。” 阻抗依然存在。

“或许吧,那我们就不去想象能否接近‘他’,我们可以试着去地下室,看看地下室里还有什么。”文天灵活地调整了目标,从“接近他”变为“观察环境”,降低了威胁性。

“这个倒是不难。”他明显轻松下来。

文天给他加了些茶水,举起杯,示意他喝茶。看着他端起茶杯,文天在他把一口茶水含在嘴里的时候,用低沉、舒缓的语调顺势引导:“当这口茶水经过你的喉咙……经过你的食道……向下行进的时候,你的意识会跟随着它向下潜……它会一下子冲开那扇地下室的门……你也顺势走进地下室。” 这是一个简单的利用身体感觉进行的催眠诱导,将生理感觉与心理意象联结。

他先是皱着眉头,眯起眼睛,之后闭上眼睛,喉结滚动,把那口茶水慢慢地咽下去。他的呼吸变得深长。

过了一会儿,文天问:“在地下室,你看到了什么?”

他仍旧闭着眼睛,缓缓地说:“一头狼。”

“什么样的狼,能描述一下吗?”

“眼睛红红的……白眼球布满血丝……很愤怒……是一头头上长着两只角的公狼,人的身体,手脚很大,指甲尖锐锋利……” 意象变得更加具体和怪异,融合了动物与人的特征,象征着未被驯化的、原始的的本能力量(狼、角、利爪)与人性(人身)的扭曲结合。

“头上长着两只角的公狼脸和人身,手脚很大,指甲尖锐锋利的怪物……它在地下室干嘛?”

“它被很粗的手铐锁着……它想挣脱出去。”

“它想挣脱出去干嘛?”

“挣脱出去咬人。”

“咬谁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别急,去感受这头愤怒的公狼,看看它到底想做什么?”文天引导他探索愤怒背后的意图。所有行为,包括破坏性的,在无意识层面都有其正向意图。

过了一会儿。

他:“它在对我咆哮,它想攻击我,因为是我把它锁在这里的。”

“是你把它锁在这里的……你看着这头狼的眼睛,看看它眼睛里的你是什么样?” 文天使用了“镜映”技术,通过“他者”的眼睛来看自我,往往能发现被忽略的自我面相。

他:“离得远,我看不清。”

“看不清楚,有什么办法能看看它眼睛里的你是什么样子呢?”文天的语气像是自语。

他:“我不能过分靠近,感觉它很危险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:“有个望远镜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:“我用望远镜看它的眼睛……很模糊……我在调整焦距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:“怎么会这样?”

“是怎么个情况?”

他:“我看到怪物的瞳孔里有一头狮子。” 意象再次转变!从攻击性的狼-人怪物,其核心映照出的,竟是一头狮子。这呼应了最初的描述,也暗示了人格结构的不同层次。

“嗯,有一头狮子……那是怎样的一头狮子,描述一下。”

“这怎么可能,我在它眼里不是我本人,怎么会是一头狮子。”他自言自语,很疑惑的样子。意识自我对无意识内容的陌生感表露无遗。

“一头狮子……嗯,从它的眼睛里你看到了一头狮子,看看这头狮子是什么状态的?”文天坚持探索这个新的意象。

他:“很胆怯……好像是离群的公狮子。”

“好像是离群的公狮子。”文天重复他的话,给予澄清和强调。

他:“这头狮子很伤心,好像是被狮群驱逐的。” 核心创伤开始浮现——“被驱逐”、“被抛弃”。在家族系统排列理论中,被排除的成员(无论是现实的还是情感的)总会以某种方式要求被看见,其能量会在后代身上显现。

“很好,去用心感受这头狮子……去感受它。”文天鼓励他与这个更核心、更脆弱的情感部分连接。

过了一会儿,他用低低的声音,几乎耳语般说:“它是被爸妈抛弃的孩子……它不能属于原来的家庭……它不配呆在那个家里。”一行泪水,毫无预兆地、缓缓地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,滑过平静的脸颊。情感终于触及了最原始的悲伤,而非次生的愤怒。

文天轻轻地说:“去感受狮子。” 允许悲伤存在,让其流动。

他:“它很孤独、委屈、没有力量、软弱。”

“它很孤独、委屈、没有力量、软弱……你可以和这种感受多待一会儿。”文天强化这种体验,让一直被排斥的脆弱感得到承认和被看到。

咨询结束时,陆野显得疲惫而宁静。他离开后,文天在笔记上写道:“愤怒的铠甲下,是未被拥抱的悲伤。怪物瞳孔中的狮子,才是真相。工作重点:帮助意识自我接纳这个‘软弱’的、被抛弃的自我部分。”

 

第四章:伤痕与转化

 

第三次咨询结束时,文天送陆野到门口。暮色温柔,咨询室窗台上的蓝雪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,仿佛在无声地送别。

“下周见。”文天说。

陆野点头,目光掠过文天身后书架上的《易经》和《红书》,嘴角牵动了一下,像是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沉默着走入渐深的夜色。文天注意到,他的背影似乎比来时松弛了一些。

文天回到室内,指尖轻触蓝雪花瓣。这株植物是他从一株濒死的幼苗培育起来的,如今已枝繁叶茂。他想起荣格的话:“一棵树的意义不在于它被期望成为什么,而在于它本身就是那个意义。” 陆野的内在过程,正如这株植物,有其自身的生长节奏和智慧。

第四次咨询,陆野迟到了十分钟。他坐下后,一直无意识地揉着右手手腕。

“受伤了?”文天递过一杯刚沏好的正山小种,茶汤橙红明亮。

陆野接过茶杯,右手微微颤抖:“昨晚做了个梦。地下室的门开了,怪物挣脱了手铐。我和它打了一架。”他卷起袖子,小臂上赫然有几道浅浅的、已经结痂的抓痕。

文天没有追问抓痕是睡梦中挣扎所致还是清醒时的自我伤害。在心理现实里,一切痕迹都是真实的。身体的症状,往往是内心戏剧的舞台。他选择了关注体验本身:“听起来是一场激烈的战斗。”

“我赢了。”陆野说,但语气里没有胜利的喜悦,只有疲惫,“但我没再锁它。它……它退回地下室角落了。”

这是一个重要的进展:从“压制-锁住”到“战斗-僵持”,对抗依然存在,但“囚禁”的状态被打破了。这意味着内在的动力系统开始改变。

“今天我们换个方式。”文天引领者陆野来到沙盘工作区域“不必说话,随便摆点什么。”

沙盘游戏疗法是荣格学派的一种重要技术,通过非语言的象征性表达,可以绕过意识的防御,直接与无意识对话。

陆野在沙架前站了许久,手指悬在各类模型——人物、动物、建筑、树木、神话生物——上方,显得犹豫不决。最终,他只选了三件:一个小小的铁笼,一个蜷缩的婴儿模型,还有一头威猛的狮子。他将它们小心翼翼地埋进沙子里,用手将沙面抚平,只露出极其模糊、难以辨认的轮廓。

“好了。”他说,仿佛完成了一个隐秘的仪式。

文天注视着那凹凸的沙面,仿佛能感知到底下涌动的暗流。铁笼象征禁锢,婴儿象征脆弱受伤的早期自我,狮子则代表那股原始的力量。将它们“埋葬”,既是一种隐藏,也是一种试图安放的姿态。整个沙盘里呈现了一种压抑的、未分化的状态,但毕竟,它们被放置在了同一个“场”中。虽然“掩埋”在沙盘游戏治疗中是创伤的表现。

第五次咨询,陆野带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。

“我找到新工作了。在一家宠物店。”他说这话时,眼睛看着窗台旁的鱼缸,文天养的红尾金龙正悠然游弋。无意识的选择往往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。 宠物店,一个与动物(本能、情感)打交道的地方,恰恰是他内在冲突的外在投射场。

“恭喜。”文天想,宠物与野兽,这或许是无意识的引领,而非完全清醒的规划。

“老板说我很会安抚紧张的动物。”陆野继续说,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,“特别是那些被遗弃的,或者有过创伤经历的宠物。”

文天想起容格关于补偿机制的论述:潜意识总是寻求补偿意识态度的不足。那些我们无法在人类关系中处理的情感,往往会在与动物的互动中寻找到表达的出口和疗愈的契机。陆野无法安抚自己内在的“野兽”,却开始学习安抚外在的动物。

“那只被锁住的怪物,会怎么看待你的新工作?”文天问,将内在意象与外在现实连接。

陆野愣了一下,第一次露出一个近乎微笑的表情:“它大概会嫌那些宠物太温顺了,不够它塞牙缝的。” 幽默感的出现,是心理弹性增强的标志。他能开始调侃自己的阴影了。

 

第五章:梦境与和解

 

进展出现在第六次咨询。那天大雨滂沱,陆野浑身湿透地赶来,头发贴在额前,显得有些狼狈,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澄澈。

“我昨晚梦见自己回到了七岁。”他看着窗外的雨幕,声音平稳,“父母又在吵架,摔东西。声音很大,像打雷。我躲在衣柜里,抱着爷爷给我的那个旧的、掉毛的布狮子。”

文天静静听着,不打扰这珍贵的叙述。早期记忆和梦是通往无意识王国最直接的路径。

“然后我听见衣柜门外有声音,不是吵架声,是……抓挠声。我害怕极了,但不知道为什么,还是打开了门。”陆野的语速慢了下来,仿佛在重新体验那个梦境,“是它。那头长角的狼。但它变小了,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狗,浑身湿漉漉的,眼神……很害怕。”

文天注意到,意象再次发生了转化:从庞大凶猛的“怪物”,变成了“变小”、“像小狗”、“害怕”的存在。这是内在情感被接纳后,其象征物的软化。

“然后呢?”

“我把它抱进衣柜了。”陆野的声音轻柔下来,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温情,“我们挤在一起,它抱着我的布狮子,我抱着它。我们一起听着外面的争吵声。”

“感觉如何?”文天问,关注点始终放在体验和意义上。

“很奇怪。”陆野说,微微蹙眉,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汇,“我抱着它,它抱着布狮子。我们都在发抖,但……不那么害怕了。好像,有了个伴儿。”

文天想起艾瑞克森的策略:症状不必消除,只需转化。愤怒不必压抑,只需找到恰当的容器和表达方式。在这个梦里,曾经的“压制者”(陆野的意识自我)与“被压制者”(阴影/怪物)在共同的脆弱面前,达成了初步的和解,形成了互助的“关系”。关系的改变,是治愈的核心。

第七次咨询,陆野主动提出要“拜访地下室”。他的语气不再抗拒,而是带着一种探索的好奇心。

在文天的引导性想象中,他们再次走下那道象征性的台阶。地下室的门虚掩着。

“它不在里面。”陆野在想象中说,声音有些困惑,“手铐早就断了,躺在地上。上面有锈迹。

“你想找它吗?”

陆野沉默片刻,似乎在感受:“其实我知道它在哪。它在宠物店的后院,和那些被遗弃的狗玩在一起。它在……学怎么摇尾巴。”

咨询结束后,文天在笔记上引用了荣格的话:“‘阴影’若能被意识接纳,就能成为生命中活力、自发性和创造力的源泉。”他补充写道:“愤怒是被误解的脆弱。当脆弱在关系(即使是与咨询师的治疗关系)中被看见和接纳,愤怒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,其能量开始转向建设性的渠道——比如,安抚其他生命。”

 

第六章:新的篇章

 

一个月后,陆野带来了一个用黑胡桃木雕刻的小雕塑:一头狼和一头狮子并肩而立,狼的角上停着一只小巧的鸟儿。雕刻手法略显稚拙,但充满了动态的生命力。

“我做的。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在文天桌上,“在宠物店跟一个老师傅学的木雕。晚上没事就刻一会儿。”

文天将雕塑放在书架上,旁边是米尔顿·艾瑞克森的传记。这个雕塑是内在状态外化的成果,是整合的象征物。狼与狮子共存,甚至角上停落了代表精神或自由的鸟儿。

“我昨天和爸妈吃饭了。”陆野突然说,语气平静,“三年来第一次。我爸……还是老样子,话不多,爱挑刺。但当我告诉他我在宠物店工作,还学会了木雕时,他没有立刻否定,只是‘嗯’了一声,然后给我夹了块鱼。”

“你感觉如何?”

“像站在悬崖边上,”陆野描述时,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,那里已没有了任何抓痕,只有旧日依稀的印记,“风很大,但我没有掉下去。我知道它,”他指了指那个木雕狼,“就在不远处,但我不再需要锁住它,或者和它打架了。我们……算是达成了停火协议。”

文天微笑。他想起《易经》中的“兑”卦,象征开放、沟通与喜悦。卦象是泽水相连,寓意情感如湖水般流动、交汇。当情感能够流动,固结的症状自会消融。陆野正在学习一种新的、与自身各部分(包括那些他曾经恐惧的)相处的方式。

 

陆野离开时,文天送他一盆蓝雪花的幼苗,已经打了几个小小的花苞。

“需要定期浇灌,但不能太多。喜欢阳光,但怕暴晒。”文天叮嘱。

“像情感一样?”陆野接过花盆,敏锐地问,眼神里闪过一丝了悟的光。

文天点头,欣赏着他的悟性。他看着陆野小心地捧着那盆小小的、充满生命潜能的植物走向电梯,背影挺直而稳定。

晚风吹动咨询室的亚麻窗帘,带来夏日草木的气息。文天回到室内,准备整理笔记,发现陆野的茶杯下,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。他展开,上面是陆野略显潦草却有力的字迹:

“下次,我想听听你的故事。——陆野”

文天微微一怔,随即唇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。治愈从来都是双向的,正如荣格所说,只有受伤的医治者才能真正治愈他人。来访者的成长,也会反过来触动咨询师自身的生命。他翻开皮质封面的日程本,在下一周标注着陆野名字的空格中,郑重地写下两个字:继续。

窗台上,那盆母株蓝雪花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,泛着柔和而坚韧的蓝色光晕。鱼缸里的红尾金龙缓缓摆尾,在水草间划出优雅的弧线。这个空间,见证着又一个灵魂的悄然生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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